第4章:霸王别姬
摄像机空转的沙沙声里，杨遥的手指终于松开快门键。取景器里的时间戳稳稳停在03:17，七年前苏青最后一次在后台哼《霸王别姬》的时间。他低头看向掌心，血珠混着磁粉凝成个暗红色的齿轮，齿痕里嵌着丝红色线头——是红色戏服的丝线，和通风管里掉出的那件一模一样。
队长的证物袋在这时突然鼓起，像有活物在里面挣扎。杨遥看见铜钥匙的影子在袋壁上蠕动，渐渐显出把道具剑的形状，剑柄处的锯齿正慢慢合拢，咬住片从袋口漏出的录像带碎片。碎片上的磁粉在灯光下拼出半张脸，是苏青七年前汇报演出时的虞姬妆，眼角的泪痣沾着银粉，和老道具师义眼里的反光如出一辙。
“道具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格，还有东西。”队长突然开口，声音里的电流杂音彻底消失，变得和七年前剧团广播里的报幕声一样清晰。杨遥的目光被牵引着投向楼道，应急灯的光束里，飘着七片红色戏服的碎片，正沿着楼梯扶手飞向剧场，碎片边缘的焦黑痕迹，与仓库火灾现场的布料残渣完全吻合。
他跟着碎片冲进剧场时，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正在发烫。椅面的木纹里渗出银灰色的液体，在地面汇成个微型舞台，台上的小人影正用磁带勒住自己的颈间，而台下的观众席里，七枚电池的正负极突然喷出火花，点燃了空中漂浮的磁粉——火光和七年前仓库里的一模一样，只是这次映出的影子，是他自己举着摄像机的轮廓。
道具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格的门虚掩着。杨遥拉开柜门，里面没有微型摄像机，只有个生锈的铁盒，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演员表，“虞姬”后面的名字被划掉，改成了“道具师”，笔迹是老道具师的，而“道具师”后面的括号里，用玫瑰牌口红写着他的名字。铁盒底层铺着半盘录像带，带芯的磁粉上，压着枚珍珠发卡，珠面的裂痕里卡着丝长发，黑得发亮。
“这是苏青摔断腿那天掉的。”杨遥的指尖刚碰到发卡，铁盒突然震动起来。盒底的暗格弹开，露出张被磁粉覆盖的照片：七年前的仓库门口，穿警服的队长正把防火栓钥匙递给老道具师，而老道具师的另一只手，悄悄把盘录像带塞进了队长的警服内袋。照片背面的字被血渍晕染，却仍能看清：“第七个影子，要替虞姬活。”
剧场的舞台灯突然全部亮起。杨遥转身看见红色戏服的碎片正在台上拼凑，渐渐显出件完整的戏服，领口处的烫伤疤痕在光束下泛着银光，形状像极了铁盒里的录像带。戏服的袖口处，挂着台摄像机，镜头正对着观众席，取景器里映出他的脸，而他的瞳孔里，是苏青举着道具剑的背影，剑穗上的红丝绦缠着半盘录像带。
“老道具师死前，把第七盘磁带藏在了舞台地板下。”队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手里举着把撬棍，棍头沾着的木屑里混着磁粉，“他说那盘带子里，有苏青走出仓库的完整画面。”撬棍落下的瞬间，舞台中央的地板裂开，露出个深七寸的凹槽，槽里铺着七张叠在一起的戏票，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是今天，座位号旁边用铅笔写着：“终场谢幕，道具师留步。”
凹槽底部的录像带突然自动弹出，在空中转成个红色的圆环。杨遥看见圆环里的画面正在流动：苏青从仓库火场里冲出来，头发着火却仍举着摄像机；老道具师用身体挡住掉落的灯架，后背的烫伤在火光中起泡；队长把真钥匙藏进警靴，靴底沾着的磁粉在地面画出个“7”；而他自己，正把盘录像带塞进通风管，管内传来苏青的声音：“第七场戏，我替你演道具师。”
摄像机的电源线突然绷紧，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拽向舞台。杨遥被迫跟着线团走向戏服，发现戏服的后腰处缝着个口袋，里面装着半截玫瑰牌口红，膏体上的齿痕里嵌着枚摄像机电池，正负极与他工靴上的暗红污渍接触的瞬间，剧场的音响突然响起，传出七年前苏青排练时的唱段：“汉兵已略地，四面楚歌声……”
“她没在火里。”队长突然按住他举摄像机的手，镜头被迫对准舞台地板的裂缝，“老道具师把她藏在了钟楼的道具间，用七盘录像带的磁粉做了个假人，让她能以影子的形式回来。”裂缝里的银灰色液体突然沸腾，浮出个透明的人影，穿着红色戏服，锁骨处没有烫伤疤痕，鬓角的珍珠发卡在光束下闪了闪——是苏青本来的样子。
透明人影的水袖突然缠住他的手腕。杨遥感到指尖传来刺骨的冷，低头看见自己的血正顺着水袖流进人影的体内，而人影的颈间，七圈磁带正在慢慢褪色，露出底下完好的皮肤。铁盒里的录像带在这时开始转动，磁粉在空中拼出完整的真相：七年前的火是苏青自己放的，为了烧掉被篡改的剧本，而剧本里写着，第七场《霸王别姬》的结局，是道具师代替虞姬自刎。
“老道具师怕你知道真相后自责，才编了献祭的谎话。”队长的声音带着哽咽，从警服内袋掏出盘录像带，“这是他让我藏的第七盘，里面是苏青在钟楼道具间拍的视频，说等你能直面影子的时候再给你。”录像带插进摄像机的瞬间，画面里的苏青正对着镜头笑，身后的窗户映出钟楼的轮廓，窗台上摆着七盘录像带，标签上的日期从2016年排到2023年。
舞台灯突然集体熄灭。只有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还亮着，椅背上的“苏青”二字正在褪色，露出底下老道具师刻的小字：“吾徒杨遥，当守舞台七载，待影子归位。”杨遥的工靴突然变轻，靴底的暗红污渍全部渗进地板，在裂缝里长出株银色的花，花瓣是录像带的形状，花心处嵌着枚珍珠发卡。
透明人影在这时慢慢消散，红色戏服的碎片飘落在座位上，叠成件整齐的工装。杨遥捡起工装时，发现口袋里藏着张新的录像带标签，上面用他的笔迹写着：“第七个无眠者已醒，2023年6月13日，终场。”标签背面粘着根长发，发尾的卷曲弧度，与铁盒里照片上苏青的发尾完全一致。
摄像机的沙沙声终于停止。杨遥倒带播放最后一盘磁带，画面里是七年前的自己举着摄像机，镜头对准仓库门口的老道具师，而老道具师正对着镜头笑，手里举着把防火栓钥匙，钥匙环上缠着的玫瑰牌口红，膏体上的齿痕还很新鲜。“记住，影子会替真心人活下来。”老道具师的声音从磁带里传来，和队长此刻在他耳边说的话完美重叠。
剧场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，杨遥回头看见队长正把铜钥匙插进舞台地板的锁孔，动作像在封存某个秘密。远处的道具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格，亮起微弱的红光，像台正在运行的摄像机。他低头看向掌心的齿轮状血痂，已经开始褪色，露出底下完好的皮肤，只有指纹的纹路里，还嵌着点银灰色的磁粉。
凌晨三点十七分的剧场里，《霸王别姬》的唱段还在回荡。杨遥知道，这不是磁带的回音，是七年前那个没演完的结局，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它的道具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