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
韩毅泽站在那里,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,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,眼神像淬了冰,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。谁也不敢轻易出声,生怕触碰到他此刻紧绷到极点的情绪,整个韩家大宅里,只剩下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声的愠怒在蔓延,在把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领到一个无人地方罚跪,他便走了韩父还想上去可被旁边女人拦住
那个女孩说的对,这是他应得的报应,他被我惯坏了,小泽做的对,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做的
韩老从里屋出来,看着自己的孙子点点头,你从小对小泽严苛,怎么对他们和颜悦色的
爸你不是教过我不要骄傲
老爷子拄着拐杖往旁边石桌上重重一磕,浑浊的眼睛里冒出点光来:“是这个理!外人犯错咱管不着,自家人做错事还护着?那不成养祸根了?”他喘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朗,“那丫头看得明白,该打就得打,疼了才长记性,不然迟早捅出天大的篓子!”
当年你在她坟前说要好好疼孩子,这话早就被你嚼碎了咽了吧
可是,我也是想让他懂这里是他的早晚也是他的
算了吧
爸那丫头就这么好你这么听她的,我承认是有些奶奶的傲骨可您就这么看好她,非得让她入咱家,我看了那丫头……沐泽和她就像我当初一样怎么办
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盏,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轻响,眼神沉了沉:“好不好,不是看嘴甜不甜,是看骨头硬不硬。那丫头眼里有光,做事有章法
他顿了顿,看向儿子的目光添了点复杂:“阿泽都配不上她,你当初不也是看人家长的漂亮吗?别把你的影子往孩子们身上套。咱家要的不是只会听话的花瓶,是能立住脚的人。”
拐杖又在地上顿了下:“这事我心里有数,轮不到你瞎琢磨。”
韩父摇摇头,那丫头从小还养了个小丫头,她在个她爷爷抹黑呢您难道看不到吗
韩父话音刚落,老爷子的脸色便沉了几分,抬手打断他:“抹黑?我只看到那丫头护着自个儿养大的孩子时,眼里的劲。
他端起茶盏抿了口,声音里带了点冷意:“谁家没点难念的经?那丫头要是真没良心,当年就不会把个嗷嗷待哺的小丫头拉扯大。”
放下茶盏时,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:“看人要看根,别总盯着枝枝叶叶挑刺,更何况那丫头当年为了留下那个小女孩在雪地里跪了一天,求了方老,才勉强收在自己名下,那个老家伙还是不肯松口说就养在自己名下,我看是真的老了改天见面真真要去说说她
韩父和旁边女人都震惊了,还想问些什么但见韩老困了也没说什么,等方老走后
女人端起桌上的茶杯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,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:“听爸这意思,陈家那丫头怕是从小就没享过什么福。一个半大的孩子,还得拉扯着另一个更小的,这日子想想都难。”
她抬眼看向韩父,眉头微蹙:“难怪性子那么硬,怕是从苦水里泡出来的韧劲。爸把她看得重,想来不只是瞧着她骨头硬,也是疼她这份不容易吧。”
韩父沉默着没接话,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,眼底还残留着几分震惊,显然还在消化老爷子方才的话。
改天在遇见了,谢谢她今天帮了倾梨
韩父沉默片刻,指尖在膝头停下,喉结动了动才开口:“爸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,还能怎么样。”他瞥了眼旁边的女人,语气缓和了些,“改天遇上了,该有的礼数别差了。那丫头……确实不容易。”
女人轻轻点头,将微凉的茶倒了,换了杯新的热水推到他面前:“嗯,人心都是肉长的。爸看中的人,错不了。”
就是爸看上的人都错不了,就是那臭小子配不上人家
女人嗤笑一声,拿起桌上的蜜饯丢进嘴里:“你才看明白?不过阿泽我也没了解过不知道他对人家是什么心意。
她瞥了眼韩父,语气里带点揶揄:“陈家那丫头是从泥里硬生生长出的花,根扎得深,骨头像钢。咱们家毅泽?现在也就算块刚打磨出点样子的璞玉,能不能配上人家,还得看他自己争不争气。”
韩父哼了一声,却没反驳,只是端起热水喝了一大口,眼底那点不情愿里,悄悄掺了丝认同。
期待已久的陈家这天这陈家别墅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漫进房间时,陈媃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梳好了长发。乌发如瀑,被她用根素银簪子松松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她转身看向床上还赖着的人,指尖在被角轻轻一戳
陈媃:姐,再不起,化妆师该堵门了
让她们堵,我再睡五分钟……”
陈媃无奈地笑了笑,伸手把窗帘往旁边拉了拉,晨光瞬间涌进来,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
陈媃: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,难不成想顶着鸡窝头嫁过去
她拿起叠好的红嫁衣,指尖拂过上面精致的盘金绣
陈媃:妈昨晚还念叨,说这嫁衣是她当年亲手绣的,就等这天给你穿上呢。
这话一出,床上的人果然动了动,慢悠悠地坐起来,揉着眼睛看向妹妹手里的嫁衣,眼眶忽然就红了:“小媃,我有点怕,还有你和哥哥就这么僵着吗,你以前对他那么好真的放下了吗?
陈媃走过去,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,声音软了些
陈媃:怕什么?姐夫昨天还偷偷托我给你带话,说紧张得半夜没睡着呢
陈媃没有回答她后面的话
她顿了顿,望着姐姐的眼睛认真道
陈媃:你看,他比你还慌,这就叫一物降一物。”
她拿起叠好的红嫁衣,指尖拂过上面精致的盘金绣
姐姐被她逗笑,抬手拍了下她的胳膊:“就你嘴贫。”嘴上这么说,眼里的忐忑却散了不少,掀开被子站起身,“行了,梳头发吧,可得给我梳得漂漂亮亮的。”
陈媃应了声,从梳妆盒里拿出桃木梳,一下下替她梳理长发,镜子里映出姐妹俩的身影,晨光落在她们发间,暖融融的。
陈媃踮着脚,指尖捏着那支点翠步摇的银链,看姐姐坐在镜前,乌发松松披在肩头,发尾还带着刚洗过的潮气,混着胰子的茉莉香。
陈媃:别动哦
她轻声说着,先抬手将姐姐头顶的头发拢成个松松的髻,指腹碾过发间,把几缕碎发抿到耳后。步摇上的孔雀蓝点翠在镜光里晃了晃,尾端坠着的小银铃轻轻碰在一起,叮地响了声。
她小心地将步摇簪进髻心,银簪穿过发丝时带起微痒,姐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陈媃便停下手,用指腹在她鬓角轻轻按了按
陈媃:快好了
说着将步摇往旁边偏了偏,让那几片翠羽正好垂在额角下方
陈媃:你看,动一下试试
姐姐微微侧头,镜里的步摇便跟着晃起来,银铃又细碎地响,翠羽上的描金在光线下闪闪烁烁,倒比鬓边新插的红梅还要活泛。陈媃退开半步,看着那支步摇在姐姐发间稳稳当当,衬得原本素净的眉眼都添了几分喜气,忽然笑起来:“今天的姐姐是最美的新娘
陈媃退到门边,扶着门框看姐姐转过身来。红盖头还没蒙上,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,每一颗都映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,亮得像落了满地的星子。
方才挽好的发髻上,那支点翠步摇被凤冠压着,只露了点孔雀蓝的边角,偶尔随着呼吸动一下,银铃在厚重的喜服里闷出点细碎的响,像怕惊扰了这份郑重似的。
姐姐抬手拢了拢衣领,指尖触到衣襟上金线绣的凤凰,忽然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。陈媃望着她耳尖泛起的红,还有凤冠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,忽然走上前,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
陈媃:你今天真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 。
窗外的鞭炮声又响起来,这次更密了,像要把满院子的喜气都炸开来。姐姐望着镜里的自己,嘴角慢慢弯起来,凤冠上的珠翠晃得更欢,倒像是替她应了声似的。
姐姐正对着镜子调整凤冠,瞥见陈媃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伴娘服走进来,领口还沾着点昨日试穿时蹭到的脂粉。她当即蹙了蹙眉,抬手示意陈媃走近些。
“怎么穿这个?”姐姐指尖点了点她的衣襟,“料子看着显旧,颜色也素净得压人。去换我上次给你做的那条水红裙子,袖口绣了缠枝莲的那条。”见陈媃抿着嘴不动,她又往镜里瞟了眼,声音软下来些,“我的妹妹,总不能比旁人差了去。”
陈媃捏着伴娘服的衣角刚要说话,姐姐却忽然凑近,用团扇遮着嘴,声音压得低低的:“别不当回事。爷爷今天特意请了好多显贵子弟说是帮你相看相看呢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替陈媃理了理耳后的碎发,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:“穿得鲜亮些,让人家瞧瞧,我们陈家的姑娘,个个都好看。”镜光里,凤冠的珠翠映在姐姐眼角,连带着那句悄悄话都染了几分喜气,像颗裹了蜜的糖,轻轻砸在陈媃心上。
陈媃站在原地没动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伴娘服的盘扣,那点月白布料被捏出几道褶子。
陈媃:我可没有那心思
陈媃:把你送走我还能清闲点
语气里没什么情绪,却透着股不肯退让的劲儿,倒让姐姐一时语塞,只能看着镜里妹妹那身素净的衣裳,在满屋的红绸金饰里,像株安安静静的兰草,自有她的主意。
楼上刚被推开条缝,就有个粉雕玉琢的小身影钻进来,梳着双丫髻,发间系着红绸结,身上穿的石榴红小袄比枝头红梅还要艳。她仰着圆脸,一眼就瞅见屋里的两人,脆生生的声音撞在满室喜气里
陈星苓:小姑姑!大姑姑!”
陈媃正帮姐姐理着垂落的红盖头边角,闻声回头,就见那小丫头扑到跟前,仰着的脸上还沾着点糖葫芦的糖渣,眼睛亮得像浸了蜜的黑葡萄
陈媃:星星来了
陈媃伸手捏了捏她发间的红绸结,指尖触到那截光滑的发绳——是昨天她帮着系的。
小女孩却不看她,小手指着姐姐头上的凤冠,眼睛瞪得溜圆
陈星苓:大姑姑今天像画里的仙女
说着又转向陈媃,小眉头忽然皱起来,伸手扯了扯她月白的伴娘服,“小姑姑怎么不穿红衣服呀?朵朵都穿了。”
陈媃被她拽得晃了晃,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:“小姑姑穿这个也好看,不信你看?”小女孩歪头
姐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,她真的是哥哥的孩子
姐姐望着眼前仰着脸的小姑娘,双丫髻上的红绸结随着呼吸轻轻晃,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眉眼弯弯,竟和记忆里哥哥小时候笑起来的模样有七分像。她手里的团扇猛地顿在半空,扇面上绣的并蒂莲差点蹭到凤冠上的珠串。
姐姐眉头微挑,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,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接了话:“没有验过怎么能确定呢?”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叩了两下,眼神清亮,像是在说一件再明白不过的道理——空口白牙的判断,哪比得上实打实的查验来得靠谱。那股子认真劲儿,倒让原本随口一提的话题,忽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。
陈媃抬手轻轻捂住小星星的耳朵,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力度,声音放得柔缓却不容置喙
陈媃:乖,出去跟叶沫微姐姐待一会儿
直到那小小的身影蹦跳着消失在门口,她才缓缓收回手,周身那点刻意的温和瞬间褪去。转过身时,眼神里已凝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地砸在空气里
陈媃:我说是她就一定是
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,仿佛这话一出口,便再无转圜的余地。
看着妹妹眼里那份不容撼动的笃定,姐姐张了张嘴,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,眉眼间漾开几分纵容——罢了,左右也拗不过她,便顺着她的心意吧。
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,却听见妹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,带着点飘忽的怅惘,像是沉在久远的回忆里
陈媃:如果当年没有她出现,我可能真的快活不下去了
那句话很轻,却像一粒石子落进静水,在空气里荡开细碎的涟漪。姐姐望着她微微垂下的眼睫,忽然就明白了那份笃定背后,藏着怎样沉甸甸的过往
姐姐心头一揪,忙伸手揽过她的肩,掌心轻轻落在她的后背上,一下一下缓缓拍着,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。
“好了好了,都过去了。”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,带着化不开的心疼,“现在不是好好的吗?别想那么多了,”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,试图一点点熨平她声音里的颤抖。
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,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,有人掀了门帘探进头来
叶沫微:哎,你们俩在这儿嘀咕啥呢?接亲的都到门口啦!”
这话像颗小石子打破了屋里的沉静,姐姐手一顿,随即拍了拍妹妹的后背,语气轻快了几分:“听见没?正事来了。”她顺手帮妹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,眼底的心疼悄悄敛了去,换上几分活络的笑意,“走,出去看看热闹。”
叶沫微脚步轻快地走过来,目光落在姐姐身上时亮了亮,嘴角弯起真诚的笑意,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
叶沫微:赶紧藏鞋啊
陈媃:你藏不就好了
叶沫微:哎,到底是谁姐啊
姐姐看着俩人又开始斗嘴微微一笑
接亲的队伍刚到门口,就被堵在了院子里。伴郎团和亲友们早有准备,红包塞了一轮又一轮,还是过不了关——先是让新郎对着门缝唱情歌,跑调跑到大家笑弯了腰;接着又要在一堆伴娘的鞋里找出新娘的那只,急得他满头大汗;最后被要求抱着伴郎做十个深蹲,才算勉强通关。
闹闹哄哄折腾了小半天,新郎总算如愿闯进新房,一把将红盖头下的新娘打横抱起。院子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,他稳稳地背着新娘穿过人群,一步步踏过红毡子,直到把人小心放进婚车里,才松了口气,脸上却漾着藏不住的笑意。
旁边有人凑过来,眼睛直勾勾盯着婚车旁那个穿西装的身影,忍不住咂咂嘴:“哎,你瞅那边——墨家这位公子哥,真人比照片上还挺帅嘛!”
叶沫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那人正站在车边跟新娘说话,身形挺拔如松,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,侧脸线条利落分明,笑起来时眼角微扬,竟有种说不出的俊朗。
叶沫微:你姐姐眼光不错嘛
陈媃:哦
叶沫微:啥眼神
陈媃:去酒店,你在不去我就去了
叶沫微:什么意思嘛,还不让人犯花痴了





